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铃响山峦话马帮

发布时间:  浏览: 次  作者:腾冲报社

马帮,这一驮运货物的马队,在当今社会里已经见不到了。至多是没通公路的地方,也许偶而还能见到几匹驮运物品却称不上“帮”的“小马队”。当年那种浩浩荡荡上百匹或更多的长龙似的“半天”也过不完的大马帮,今天是看不到了。说起来有些遗憾,但这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。然而,我们对它应有诠释,因为这是历史、是文化,古朴、丰富、深邃而颇具特色的腾越文化,很早很早就孕育着的子文化—马帮文化。
    如果说北方丝绸之路上的交通工具主要是靠沙漠之舟——骆驼,那么,南方丝绸之路则主要靠的是山地之舟——马帮。腾冲的马帮很多,有大董帮(洪盛祥)、玉壁帮、绮罗帮、小西帮、下北帮、缅箐(中和)帮、古永帮、固东帮、马站帮、界头帮、滇滩帮、城里的陈家帮(陈家栈)等,号称“十四路马帮”。民国期间成立的腾冲县骡马运输同业公会是马帮行会组织,其首领称“马柜主席”,听起来很独特很有意思。首任马柜主席是当过大马锅头的李朝俊,接着是陈自杰、蔺二博、瞿思安、张德良、陈绍凯等。这是县一级的马帮大联合,各路马帮是其基础。
    马帮里面有大锅头、二锅头、管事等职。大锅头是马帮的首领。当大锅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须勇谋兼备,还须谙熟商情,人缘宽广,了解路况,知晓马站,懂风土人情。除此,还要有一套不成文而又约定俗成行得通的管理方法,要管人、管牲口、管财物,全面、具体、实在。属下不能犯忌,不能出事添麻烦,否则会被处置。二锅头是二号人物,协助大锅头办事;管事专管内部经济及一般内务。马帮中一般都有兽医、马夫、修理、钉掌及专伺生活如做饭等人夫。马帮,俨然是个“小社会”,又是一个组织细密的特殊的社会群体。
    马帮,有专业帮和拼伙帮之分。专业帮多系一单独私家长期经营的马帮;拼伙帮由两个以上不大的马帮合伙组成,属短期性质。拼伙帮中有几个马锅头的以一个为主,民主协商氛围较大。专业帮则由大锅头说了算,搭锅拼伙或雇用的赶马人均在大马锅头带领下行动,揽运、交卸商品、结算运费都是大马锅头出面办理;全程费用由马帮承担;途中骡马伤残、死亡或被抢劫、丢失的货物、马匹由全帮公抬;赶马人途中生病或死亡,其医药费、安埋费统归全帮负责;货物在途中被雨淋坏或其他原因受损需赔偿的也由全帮受理。
    在这个神秘的群体中,有规矩、有禁忌。俗话说“行船走马三分命”,此话乍一听有些毛骨悚然,但也表明马帮生涯的艰辛险恶,产生禁忌这亦就不难理解了。禁忌一般指语言说话和行为动作两个方面,族别不同,禁忌也不同。白族马帮和汉族马帮就有很大差别,这不是指民族语言、服饰、生活习惯的差别,而是指马帮生活而形成的另外差别。在腾越镇上奔走的马帮多为汉族马帮,大多又是腾越的“十四路帮”。然而,白族马帮及其他地方的马帮也不少,甚至有川帮、黔帮。豺、狼、虎、豹是四大忌,虎不叫虎,汉族叫“老猫”,白族叫“罗”;豹子不断豹,汉族叫“接”,白族叫“邦”;吃饭,汉族叫“吃芒芒”,白族叫“哟儿”。有些说法近似,如汤勺叫“顺子”,不能仰放,要翻扑,称筷子为“滑石子”,刀子叫“片片子”,斧头叫“败家子”,衣裳叫“岔岔子”,袜子叫“臭筒子”,鞋子叫“提头子”,蛇叫“老梭”,吃肉叫“下箸”等等。不管是赶马人或随行者,犯了讳就罚,或请客“打牙祭”,或罚款、罚劳役。马帮出门前要选良辰吉日,行前要卜卦以示吉凶。常用的卦有草鞋卦、鸡头卦、贝壳卦、草卦、竹根卦、木卦、铜钱卦等。根据丢抛在地上(或八仙桌上)卦面的阴阳组合而定,打卦时一般都要烧香磕头,甚至有的请师娘、香僮来操作。
    马帮吃饭有规矩,马帮歇梢后,先是为马添料加草,让马先食,然后人才做自己吃的,以示对马的关爱崇敬,体现先“人”后已的精神。马队朝哪个方向走,生火做饭的锅桩尖必须正对这一方向,烧柴必须一顺,切忌烧对头柴。开饭时,马锅头坐在饭锣锅正对面,面对要走的方向。大锅头第一个添饭,添饭时平平地称添最上面一层,忌讳挖一深洞。添完饭,勺子要平放,切忌翻过来。吃饭吃得快的人只需洗自己的筷子,最后歇碗者要洗碗洗锣锅,锣锅不能翻扑,翻了就是犯讳。
    铓锣,是传递信息的重要器具。怎样敲,也有规矩。在深山密林里,铓锣有惊吓飞禽走兽的作用,铓锣声传得很远,又有通知对面和后面马帮的作用。马帮行路中,在宽道上的要让从狭道上来的,上坡的要让下坡的。请人让路敲“嗡—嗡—嗡——”,有事告急敲“嗡!唆!嗡!嗡……”不如此这般,就是犯讳,轻受罚,重则打官司,甚至伤人命。这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规矩,说来意味深长,挺有意思,这是赶马人思想道德的反映,也是社会思想道德对赶马人的作用。所以,作为一个赶马人——马帮成员,不得不处处谨慎小心,就图个一路顺风、清吉平安,没有这一条,就谈不上发财致富。由于马锅头严谨从事加上他们的勇谋干练,他们最初以赶马驮运为业,是马帮的主宰,但因与商贾频繁接触和往来,受到商贾文化的影响,得到商家的信任和合作。所以不少马锅头从原来的单纯赶马与人“作嫁衣”,逐渐地“下水”做起生意来,从马锅头变成了大商贾,如清水的李植五、尹彩成,朗蒲的杨增光,罗新寨的罗登定等都转化为花纱业大老板。他们在马帮文化中是主角,鲤鱼跳龙门似的跃为商贸文化的一员,这不能不说是文化的沟通和变异。
    “人、马、货物”是马帮的三大要素。人是万物之灵,是帮的组织者、支配者。而马,在马帮中是非常重要的,没有马,何谓马帮。腾越马帮的马,有大理马、滇池马、藏马、东爨马,但主要是腾越马,古称“越赕马”,又称“越赕骏”。越赕,腾越古名。云南第一部志书《蛮书》(即《云南志》)载:“马出越赕一带,岗西向,地热渐下,乍起伏如畦畛者,有泉地美草,宜马。”又载:“藤充(腾冲)及申赕亦出马……东爨乌蛮中亦马,比于越赕皆少。”“越赕马”是名马,特点是体形稍小,能驮耐劳,擅长爬山,行走迅敏。所以,是腾越马帮社会的主要成员,是腾冲内外贸易交往的主要运输工具,也是唐代腾越对外贸易的大宗商品之一,还是地方官进贡朝廷的贡品。史载“越赕骏”既可作驮马,也可作战马。显然,这种体形并不高大,看起来也不威猛的马,是因高黎贡山崎岖险峻的山路以及腾越周边山峦较大这一环境,经腾越人的精心驯养而锤炼出来的“特色马”,它矮小而步伐灵活,坚忍而体力充沛。平原上的马也许擅长冲刺疾跑,但一遇到山路和需要耐久力的行程,“越赕马”就能大显神威了。以越赕马及其后裔为主体的腾越马帮,为古代、近代、现代经济文化交流及信息传递立下了汗马功劳。
    马帮除腾越的自家帮外,还有客帮,其历史的久远可追溯到汉唐。唐人樊绰在其《蛮书》里记录着一首名叫《河赕贾客谣》的古歌,歌曰:“冬时欲归来,高黎共山雪。秋时欲归来,无那穹赕热。春时欲归来,囊中赂贿绝。”“河赕贾客”指西洱河地区白族先民中的商贾旅客,“高黎共山”即今高黎贡山;“穹赕”,地名,白族语,今腾冲、德宏一带(又一说指怒江河谷地带),“赂贿”,财物,白族语。古歌反映了白族客商从洱海地区出发,赶着马,驮着货物,翻越高黎贡山到腾越及缅甸做生意的商行之苦和思乡之情。表明至少在唐代就有白族马帮通过古道,翻越高黎贡山穿梭于大理与腾越、中国与缅甸之间了。后来在宋元明清,尤其是明清及民国,马帮的过往就更加频繁了。
货物是马帮的第三要素。适宜马帮货运的,根据需要和可能,有讲究、有选择,更重要的是要有商品价值。以中缅为主的南方国际贸易始于汉代或者更早。已故著名历史学家范文澜先生在《中国通史简编》中写道:“益州郡、永昌郡是汉在西南方的基地,通过这些基地,汉人与夷人相互交流经济与文化。两郡物产丰富,有旄牛、琉璃、毛织物、木棉布、浣布(石棉布)等特产。铜、铁、铅、锡、金、银、琥珀、水晶等矿比内地还多……永昌郡成为中国西南方与天竺、大秦等国通商的大城市,象牙、犀角、光珠、孔雀、翡翠、猩猩等珍贵异物,经过永昌来到内地。”又说:“汉晋时期,国内外商贾云集于永昌,交换黄金、宝石、琥珀、翡翠、犀牛、大象、蚕桑、绢布、旄、水晶、琉璃、海贝等。不少身毒(今印度)商贾和蜀地(川蜀)的工匠则常年在此侨居。汉晋时期的永昌,已是我国最早生产棉布的地区之一,汉代衷牢人生产上市的桐桦布、璞竹、兰干被誉为‘东方一绝’而倍受青睐。”值得注意的是,这里的“永昌”包含着腾越及其所属范围。前面所列货物(产品),除少部分如大象、犀牛等无法驮运外,其余大部构成当时货运的主流,在当时交通工具极不发达的时代,惟一依靠的就是马帮。1945年以前,腾冲的交通情况是:不论东往保山、下关,南去龙陵、畹町,西走缅甸,北出泸水,均无公路相通,完全靠骡马运输,大忙季节还动用驮牛运力。
    以腾冲为主要集散地的国际边贸,自汉唐以来,发展到清末及民国时期,已进入鼎盛之时,腾冲至密支那、八莫、南坎、木姐以及保山、下关、昆明等各条线路,商旅货运往来更为普遍。据1922年腾冲商会统计,进口商品棉花2000驮,棉纱40000驮,棉布3000驮,还有煤油、干鱼、靛精、雨伞和日用百货亦达万驮;出口商品有石磺、黄丝、细麻线、斗笠、干饵丝、条铁、铁锅、火腿、火炮、火柴等土特产品也不下两三万驮。各种货物的运输,靠的就是马帮。在高黎贡山古驿道上,在那断断续续的大青石铺成或在石崖上凿成的石道上,记录着马帮长年累月踩蹬出来的深深的马蹄印,有的已达13厘米之深,这就是历史的铭刻,马帮的印记。
    鲁迅有句名言,路是人走出来的。马帮和人一道踩踏出坑坑凹凹、坎坷不平、迢迢千里的漫漫古道。道路一旦打通,在道路上行进的就不仅仅是丝绸、珠宝、茶叶或别的什么了。比如说宗教、异域文化等等,也会随着马帮的行进而涌入。源于印度次大陆的佛教由此而向东扩散,中国的中原儒家文化亦在古道上通过马帮向南传播。腾越是我国宗教品系较为齐全的地方。从前,在腾冲及所属区域内,既有汉传佛教及寺庙,又有南传上座部佛教及缅寺,既有较大的道教宫观,也有小型多样的原始神祠,既有巍峨宽宏的儒家孔庙(即黉学),也有大小不一的外来教种及教堂,如伊斯兰教、基督教、天主教等等。除了宗教文化,还有侨乡文化诸如和顺、绮罗、洞山等地,这些地方的民居建筑、人们的穿戴服饰、饮食卫生、语言特点、思想观念等等,无不与马帮文化有缘。至于商业文化,由于马帮直接与商家接触并为之服务,前已言及,这里不再赘言。马帮文化影响所及还带来村镇及城市的繁荣。腾越虽处极边,由于商贸的发达,成了一座闻名于世的商埠。腾越城的八保街被谓为“百宝街”,昔人有诗云:“昔日繁华百宝街,雄商大贾挟赀来”,就是其生动的写照。
    总之,腾冲如此多样混和的文化,均与马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。可以这么说,马帮这拨动发展与进步、富裕与繁荣和唱响腾越文化的一把好琴。难怪当代作家范稳在其《人类的双面书架》中这样写道:“道路的廷伸就是人们目光的廷伸,智慧的廷伸,希望的廷伸,哪怕山高路险,水急浪高,人们开拓新天地的步履,从来没有在大自然的各种挑战下停滞过。这种跋涉复跋涉,探寻再探寻,追求再追求的精神,同样创造出了可歌可泣、辉煌灿烂的古道(马帮)文化与文明。”
    千百年来,在一条条崎岖坎坷、陡险狭窄的山野古道和一道道江河上,马帮一程又一程、一站又一站、好像接力赛一样,担负起货运重任,亦即文明的传输。他们既要克服沿途的山高水险、风雷雨电、野兽出没、瘟疫瘴疠,还要经受兵匪路霸的阻扰抢掠,官商的盘剥刁难,以及各帮之间的利害冲突,等等。如此文化历程,可谓辛劳、艰难、清苦、险恶,但又充实、珍稀、幸运、卓绝。
    马帮还有包装,作为文化来说,甚是奇异新鲜。俗话说:“人靠衣装,马靠鞍”,马帮的打扮主要集中在头、二、三骡上。居最前者称头骡,它是百里挑一挑出来的体形较高大、毛光水滑、膘肥体壮的识途好骡马,依次称二骡、三骡、四骡……主人对它们都要精心打扮,着意包装。其装饰如同流行的《赶马调》所唱:“头骡打扮玻璃镜,千珠穿满马套头,一朵红缨遮吃口,脑门心上扎绣球”,真是威风凛凛,光彩照人。二骡的装扮也有歌谣,歌曰:“二骡打扮挂银铃,两朵缨花飘耳根,红彩一匹一丈六,飘飘洒洒走人前。”头骡脖子上系一对碗大的铜铃,二骡脖子上刚系一串如酒杯大的小铜铃,行进起来,钦铃哐啷,铿铿锵锵,清脆昂扬,十分动听。马匹每隔一段,即有一赶马人,手提铓锣,有节奏地不时敲击,发出“嗡—嗡—”的响声,目的是为了撵山和前后呼应。所以每当马帮行进时,整个山峦就交织在人声、马声、歌声、铃声、铓锣声、口哨声合成的交响乐中,实乃天界极乐,神哉,壮哉,美哉!
    马帮生涯富于传奇,富于遐想,富于韵味。每当马帮越过高黎贡山、龙川江,登上上营,过甘露寺、芹菜塘时,宛若海里蛟龙,又似天上彩云。每当马帮行进在人称“大小拐”的玉壁坡九弯十八拐岭巅,直往腾冲坝子鱼贯而下时,马帮的铃声就传至坝子里了。于是许多小孩子都要跑到村口去等待,去观望,去看那看不到尽头的大马帮。那些剽悍的赶马人,身穿羊皮马褂,手执长鞭,边走边吆喝或吹着口哨,或高坐马驮上哼着俚曲小调,或是聚精会神地在马背上走马看书,显得那么闲适,那么安祥,如诗如画,如醉如痴,悠然自得,又给人以奇异、神秘、孤傲,飘逸之感。
    马帮是有功劳的,马帮文化是深奥神秘的,它是腾越文化的一朵奇葩,洋溢着山野的瑰丽芬芳,清脆的驮铃声将永远回荡在山野间、密林里、峰巅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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